虽然已经过了立春,以目前本地的气温来看说是春天好像还是有点过早。出门时依旧要用厚毛衣和羽绒服把自己严严实实裹起来,哪怕这样下午去麦当劳的路上还是被北风痛扁一气毫无还手之力。

格外怕冷的我实在是厌恶冬天。寒冷的、寡淡的、萧条的、毫无生机的冬天。唯一值得期待的大雪也只在刚落地不久呈现出令人喜爱的美丽模样,而接下来漫长的时间里都以步行道上的冰层和路边灰黑黏腻的泥泞出现。可东北小城的春天迟迟不来,就只能让美甲先行一步迈入春天序列。

之前桃子看完博客和我聊天,提起前几期周记写在最前的免责声明,评价为“不愧是法学生”。于是自己去回看,一开始是为了好玩加上去的,后来只是单纯复制粘贴,现在看来果然很法学很讨厌。从这期开始删掉删掉,谁会看完博客让你承担法律责任啊!什么自我意识过剩的表现。


下午建起文档时,想写写绿色美甲,写写绿色水杯上被误认做牛的鹿,写写我被拔掉的两颗智齿与一周都在沉迷的漫画。但晚上八点的现在,想写写今天经历的一切,与周记不太相符,所以改掉了标题。


正月十五元宵节,按照传统习俗要送灯。

这是一项往年我不会参与的活动,多半是姥爷两个舅舅和于女士前往。我们家对于小孩会长大这件事没什么概念,三个小辈只有在离家升学或出国才会去墓地和去世的老人告别。今年姥爷身体已不像往年那般硬朗,哥姐都离家千里,小辈仅剩我一个,明年我是否还在国内依旧还是未知数,今天于女士便让我跟她和二舅一起去。

墓地理所应当的离家很远,在城里很偏僻的一座山上。上次去还是四年前高考刚结束的那个暑假,于女士说要把上大学的消息告诉老人们。已经对具体位置和做了什么没有印象,只依稀记得在那样炎热的日子里山上还是很凉爽,透着寂寥。而今天是特殊的日子,安静的山就被送灯的人挤满。于女士开车年数不多,多半时间也无非就是上班下班时的标准大路,所以是二舅接替她开车上山。

路很窄,是崎岖不平的土路,只能将将容下来回两个方向的车并排。路边低矮的红砖房一多半已经变成倒塌在地的残砾,仅剩的几瓦也看上去摇摇欲坠,比路旁行走的人并不高出多少,窗户缝隙里透过北方依旧寒凉的风。挂着“摩托车维修”牌子的房子大门紧锁,窗户被一块纸板封住;有的瓦房半个屋子的屋顶和前后墙都已经消失不见,残骸里堆满了砖土,正门的塑料铁皮上还用油漆写着“有人住,不要在门前丢垃圾”。

趴在窗边向外看感觉很割裂,一路上的车挤挤攘攘,在这里却像是另一个世界的物件。有车主停下在路边的摊子上挑着祭奠用品,后边的车就因此在狭细的土路上凝滞不前,摊主身后的矮房门旁写着“扎纸活”,藤蔓植物爬上崎岖不平的外墙,在这个叶子凋零的季节也只剩下棕灰色的茎。这个地方像是被向前的城市留在时间的缝隙里,在不变的环境中见证了无数的死亡、送别与离去。

转过一个弯进入大门就突然又回到这个世纪,路瞬间变得宽阔平整。姥姥的墓在接近山顶的位置,进墓园之后还要开到很高的地方。需要送灯的四位老人与我真正见过的只不过两位,太姥爷在于女士还在大学的时候就已经去世,爷爷离开的时候我不过还是于女士肚子里的一颗受精卵,两人所有的事情都是于女士偶尔提起才略知一二;与太姥相处也不过人生初懵懂无知那几年,能记得的事情只不过和蔼的老人让哥姐不要欺负我,把四轮自行车拉来给我骑这一件。

而姥姥是与我一起度过过很多时间的人。那时于女士还没离婚,两人的工作性质导致突发状况时有发生,无数个两人都不在家的夜晚和周末我总是待在姥姥家里。晚饭她总会给我煮两个鸡蛋,等到七点半的时候我陪她一起看“健康一身轻”。其实她不是那种注重养生舍得花钱照顾自己的老人,但看这个节目的笔记却做了一本又一本,写字速度跟不上的片段会让我先帮忙记住再一点点告诉她。

她离开我是小学六年级那年,那时她诊断出肺癌晚期已有两年,因为怕高血压的她上火,家里人都瞒着她,于女士甚至按照病历格式做出了一份假的给她看。但我知道她猜得到,她是那个年代里全村唯一的大学生,怎么会猜不到。最后住院的那几天于女士带着我去医院看过她,她已经不太有余力侧头看我,只是戴着呼吸器痛苦地喘气。虽然当时觉得自己已经是12岁的成熟小学生,现在想来其实对死亡并没有明确的认知,她走的那天甚至没有哭的很厉害,只恍恍惚惚被表舅搂在怀里,带我去看她最后一眼。在后来的日子里,在于女士日复一日折的金元宝和滴在金元宝上的眼泪才真正确认她永远离开的事实。

距离那时已过十年有余,于女士提起她也已不再流泪,我也早已记不清和她相处年月里的细节。而今天站在她的墓前,听到二舅跟她说我也来看她,突然就想起小时候的那段日子。不远处有人在放鞭炮,声音轰进耳朵,把剩下的话尽数掩埋,黄纸被攥成一团丢进火里,风卷起黄昏的火扑面向我,我站在纸灰的浪潮里发愣。火是连接两个世界的渠道吗?逝去的人在那边是否真的需要那盏引路的灯?今天的热闹过后,山里的人又要被遗忘多久?从姥姥的墓离开走回停在上方的车,上台阶时记起当年她刚刚下葬那时,我和哥姐站在这一行墓碑的最尽头望山,她的墓地是最高的一排,四周也空旷,我们三个在台阶上开着小孩子幼稚的玩笑;今天周遭满满当当住下许多人,并肩走过台阶的三人也已要各奔东西。

归程时天色已全黑,许多来时经过的、我以为彻底废弃的屋里亮起微弱的灯,门边的红灯笼随着风摇晃。儿童福利院不知为何也建在这样偏僻的山路旁,与殡仪馆相隔不过几百米。塑胶操场与精装楼房在这里显得格外突兀与异常,想起刚刚路过的某个墓碑上的刻字是“爱子”。遗弃与丧子,之间也不过相隔百米而已。


写到上段本该结束,但上传和意外永远不知道哪个先发生。下面这段落笔已是半夜,思维真的有些混沌不清。

准备保存上传去接着看漫画时听到餐厅里于女士他们在吵架。争执不少见,但于女士今天情绪少见的爆发了,跑到餐桌旁发现她红着眼睛在控诉,激动到手都在发抖。

吵架的事端过于私人,就不做展开。我大抵理解她爆发的缘由,也明白她需要发泄。于女士实际是极度敏感又缺乏安全感的人,姥姥于我而言是合格的长辈,小时候对她却并不好。她对自己标准过高又对别人责任感太重,不愿意对别人有所亏欠遇到困难时都死命硬抗,不愿展露出自己脆弱的一面,哪怕是对两个亲哥,于是所有负面情绪都压在心里,假装自己可以化解再度过接下来漫长的人生。无数情绪积压后终于在某一天爆炸,其实是好事。

我们相依为命走过去的这十年于她而言是非常艰难的日子,从姥姥去世后她经历了太多的事情,比我要难过太多太多。她找不到人倾诉,于是只能都倾倒给我,今天回来之后也是如此。

可我实在不擅长处理厚重的烦恼,对待所有问题不过是逃避虽可耻但有用和脱敏治疗二选一而已,不会安慰人也不擅长出主意,虽然有一些朋友也会来倾诉,但我对大多数困扰都只能倾听无法共情,遑论这类涉及上一代纠缠的悲伤苦痛,既不具备处理复杂情感的能力,又缺乏进行长时间对话的体力;而于女士的性格倾向于在闲谈时进行话题展开讲很多事情。所以当我和于女士聊天,听她发泄别人带给她的失望与委屈,了解她给自己套上的层层枷锁时,因为疲惫逐渐感到烦躁;但她是我妈妈,烦躁情绪的产生又会让我产生对她的愧疚感。我陷在两种情绪交织而成的漩涡中无法脱身,只有离开她身边才能不被裹挟,便也不再那么愿意回到她身边。

但离开她身边,又哪有地方算得上家。